对话 · 王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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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下为采访摘要

不干完决不罢休

2月6日，土耳其连续发生两次7.8级地震，中国救援力量第一时间赴土耳其，其中中国民间公益救援机构——蓝天救援队，先后派出290名救援人员前往一线进行地震救援。

△王毅

王毅，蓝天救援队赴土耳其前线总指挥，贵州蓝天救援队队长。在土耳其带领队友奋战数日，与其他救援队伍合力营救出8名幸存者，搜寻出137名遇难者。

△蓝天救援队赴土耳救援

王毅：这次救援我们响应算非常快的了。土耳其六号凌晨发生地震，我们第一时间向联合国VO系统发起报备。报名的人特别多，启动响应后，当时后台就有六七百人报名。有参加过地震救援的，做英文翻译的，做后台的，还有做医疗的……我们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团队为救援做支撑。在一个工作点完成7乘24小时不间断作业，听起来就是一句话，但实际它对装备、对技术、对人员都有要求。我们到阿德亚曼的时候，已经有很多国家进入搜救了，但他们的力量都集中在城区，没有选择偏远的地方，一个是信息缺乏，另外可能也考虑到效率问题。所以我们就派了12个人去了远一点的地方，在第一个点救出很多遗体，第二天凌晨，救出来一个四岁半的孩子，还活着。田川：每救出一条生命的时候是什么心情？王毅：我们其实还好，因为干多了，见多了，可以说已经波澜不惊了。我们有一位翻译，她是当地孔子学院的校长。当她知道救了一个人的时候，她会很开心，很兴奋。但听说遇难了，她会很难过。这是一个正常人对营救成功和失败的情感流露，但对我们来说就像是工作，就尽自己所能。

△蓝天救援队赴土耳救援

王毅：有一个救援大家都觉得比较遗憾，当时联合国给我们画了一个区域，我们在工作区快搜排查的时候，就看到有其他国家做了一个生还者的标记，当时救援队还进去给他喂了水。但是因为他被护栏压着，得解除束缚才能把人取出来。当我们把人救出来的时候，男孩身体还是热的，但是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。我就想，如果我们能早去一点，或者做标记的队伍能直接把他营救出来，这个男孩应该是能活下来的。田川：前面的救援队为什么没有进行救援呢？王毅：各个国家，各个队伍的使命不一样。他们要快速找到生还者，如果是很容易取出来的，他们可能会取出来，但也会因为营救这一个点耗费大量时间，影响他们快搜的效率。他们会有选择地去做他们认为更有意义的事情，这不是哪一个救援队的问题。我们的想法就比较简单，看到了就得做。有的队伍到休息时间了他们就得休息，但我们是不干完绝不罢休。我们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救人，大家会愁没活干，有活干的时候，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。

给生者希望 给逝者尊严

蓝天救援队的队员来自全国各地，各行各业，他们当中大多有自己的本职工作，利用业余时间甚至请假兼职做救援。从2007年蓝天救援品牌创立以来，队员们也一直坚持自费救援、不拿报偿。这次土耳其救援任务也是队员自己花钱买机票订行程。

王毅：一辈子都没想过我会和救援有关联。我之前是做互联网的，2008年汶川地震，机缘巧合去了汶川做志愿者。眼前的情景让人直掉眼泪，我突然觉得被颠覆了，没什么比生命更有价值。我就想，如果有能力有机会，我一定要干救援。

王毅说，2008年是中国救援的元年，当时中国专业救援力量只有200多人。“5·12”汶川地震发生后，面对成吨的废墟，王毅和队友们手里只有最简单的铁锹和镐头。也是从那一年开始，他和队友们才意识到要成立一支专业综合的救援队伍。

△2008年汶川地震 王毅奔赴汶川做志愿者

田川：您一直都这么冷静吗？能够清晰地判断所有情况。王毅：我性格比较急，但在救援上我很冷静。田川：2008年您刚开始接触救援，尤其是在大型灾难现场救援，您会通过跟朋友或家人聊这件事，去排解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吗？王毅：还好，跟同行或队员可以聊这些，跟家人或朋友从来没聊过。田川：您多次提到正常人什么反应，你们什么反应，正常人不会做，但你们在一直坚持做.....在您看来，所谓不正常的部分是什么？王毅：所谓的不正常，是因为必须得有人做这件事。大家都经过很多灾难现场的洗礼，要干救援，就必须得面对。如果不能直面这些问题，人员的流失和更换会很快。做救援淘汰率非常高，一百个人几年下来可能只剩三五个。田川：救援现场看到更多的是死亡，不是希望，让你们坚持下来的动力是什么？王毅：其实说反了，首先是希望。广东队负责打捞的工作比较多，好多人就问捞死人有没有意义？我觉得我们帮助的不是逝去的人，是他的家人。在一些现场，遇难者的家人就在旁边搭个小窝棚，这个人一天不被捞起来，他们就守在那里一天。我们把这个人找出来交给家属，让他们可以入土为安，对家属来说是莫大的慰藉。我们是在帮活人，给生者希望，给逝者尊严。

蓝天救援队又被誉为“当代侠者”，有人遇到危难，他们从四面八方汇聚成黑暗中的一束光，任务结束脱下队服，他们又消散在人群中，过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平凡生活。我们好奇王毅和他的队友为什么愿意去做救援？面对灾难救援这样一种“以生命交换生命”的工作，他们如何担负家人的惦念？如何衡量生命的意义？

王毅：我做救援其实没那么多理由，就因为我想做，不做难受。有的人喜欢露营，有的人喜欢自驾，有的人喜欢钓鱼……我把救援当成兴趣。我们大多数人都一样，平时懒懒散散的，一听到要去救援，都跟打了鸡血一样，头也不昏了，眼也不花了，腰也不疼了。田川：但救援的特殊性是因为它特别极端，用生命在换生命，大家是怎样用生命来投入这样一个爱好里的？王毅：我身边有很多人是在不顾一切地干这件事。我很少发朋友圈，这次因为去土耳其救援我发了一条朋友圈，才知道我们有一个兄弟来的半路被女友开车截住了，后来第二梯队出发的时候，他是借了朋友的车偷偷跑来的。有时我就在想，会不会在我的带领下大家都变成一群光棍了。虽然会写段子去调侃他们，但私下也会告诉大家，一味牺牲家庭利益去做自己喜欢的事，我觉得不道德。我们甚至有专门的培训去告诉大家怎么处理救援和家庭，救援和工作，救援和感情之间的关系。现在比较棘手的问题是，如何最大限度避免不必要的伤亡。我们平时盯保险盯得很紧，没有保险一律不可以参加。以前我们自嘲说我们在“裸奔”，因为救援属于主动涉险，这个行为是可以不赔付的，我们买不到对应的险种。现在应急管理部门协调了供保公司，为我们提供了专门的救援险，当地也给予了一定的抚恤。我出去之前给大家的承诺是，安安全全地带大家出去，平平安安地带大家回来。截至现在，我们所有出行人员全都平安地回来了，也算是兑现承诺了。

△蓝天救援队赴土耳救援

如今，蓝天救援队队伍已扩展到中国30多个省份，近500支队伍，30000多名救援志愿者，多次参与国际国内重要救援，涵盖生命救援、人道救助、灾害预防、应急反应、灾后恢复等各个领域。

田川：下飞机时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来接机是什么感觉？王毅：挺折腾她们的，我都不想让她们知道。如果就过正常的日子不去想这些，她就不会操心和担心。我是干这个的，我知道怎么去应对，怎么保障自己的安全。但是她们不懂，她们一旦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件事情上，可能就拔不出去了。前两天孩子的老师给我发了一个孩子写的日记，说土耳其地震，爸爸带着队员去救援了，不知道爸爸现在怎么样，有没有吃好，爸爸我想你了。我觉得她还是挺骄傲的。

制片人：张燕

编导：李晗

编辑：6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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